前言
近日,電影《消失的她》正在熱映。據悉,該影片的故事原型為2019年真實發生的中國孕婦泰國墜崖案,主要講述了男主角何非的妻子李木子在東南亞海島旅行中“神秘失蹤”而引發的一系列故事。 《消失的她》是一部集懸疑、教育、普法于一體的影視作品,本文立足于適用中國大陸境內法律的前提下,旨在對該電影中的法律問題進行梳理剖析,以期為觀眾提供新的解讀視角。 (溫馨提示:本文涉及劇透,請未觀看原片的觀眾選擇性閱讀)
【壹】事故篇
【劇情摘要】影片男主角何非與妻子李木子結婚前,一次偶然的機會,李木子去何非的店里學潛水,不小心造成潛水事故,被何非救起后雙方相識。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八條規定:“賓館、商場、銀行、車站、機場、體育場館、娛樂場所等經營場所、公共場所的經營者、管理者或者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因第三人的行為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經營者、管理者或者組織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經營者、管理者或者組織者承擔補充責任后,可以向第三人追償。”
根據安全保障義務的內容不同,可以將安全保障義務分為以下兩類:一是防止他人遭受義務人侵害的安全保障義務。例如,潛水場所負有不因自己提供的服務或者設施存在危險而使前來潛水的客人受傷的安全保障義務。二是防止他人遭受第三人侵害的安全保障義務。例如,潛水場所對在本場所潛水的客人負有使其人身或者財產安全免受第三人侵害的義務。
鑒于此,在影片中,作為學員的李木子,應當由具有潛水證的教練帶她下水并全程保障她的安全,教練擅自離開她上岸更換牽引繩導致李木子差點窒息死亡,潛水場所的經營者具有過失。若李木子因長時間留在水下遭受身體器官的損害,潛水場所經營者應當依法承擔侵權責任。
【貳】賭博篇
【劇情摘要】影片的男主角何非是一個嗜賭成性的人,盡管李木子婚前為他還清了所有賭債,但何非在婚后仍不改惡習,又背著妻子欠下巨額賭債,被債主K的多番“轟炸式”催收。
在我國聚眾賭博,賭資超出法定標準的行為涉嫌違法,甚至涉嫌構成犯罪。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零三條規定,以營利為目的,聚眾賭博或者以賭博為業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同時,《最高人民法院 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賭博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規定,“聚眾賭博”包括以下四種情形:(1)組織3人以上賭博,抽頭漁利數額累計達到5000元以上的;(2)組織3人以上賭博,賭資數額累計達到5萬元以上的;(3)組織3人以上賭博,參賭人數累計達到20人以上的;(4)組織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10人以上赴境外賭博,從中收取回扣、介紹費的。故而,影片的男主角何非多次參與聚眾賭博且涉賭金額巨大,其行為已涉嫌賭博罪。
此外,賭博行為若達不到追究賭博罪刑事責任的情節,并不意味著無其他違法風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七十條規定,以營利為目的,為賭博提供條件的,或者參與賭博賭資較大的,還可能被公安機關處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并處500元以上3000元以下罰款。
影片中并未詳細交代何非與K之間的“賭債”是如何形成的,但無外乎為兩種情形:(1)K事先知道或應當知道借款用于償還賭債仍借予何非;(2)K事先知道或應當知道借款用于賭場放貸。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八條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不得違反法律,不得違背公序良俗。”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十四條規定:“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民間借貸合同無效:……(四)出借人事先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借款人借款用于違法犯罪活動仍然提供借款的;……”可知,賭博在我國既是違法行為,也是一種無效的法律行為,不能產生債權債務關系。但實踐中,為了使不受法律保護的賭債合法化,賭博場所經營者、賭債債權人經常會通過他人代為清償、債權轉讓等方式,故意為賭債附加另一層法律關系,試圖達到將不合法的賭債合法化的目的。
因此,涉及賭博的民間借貸糾紛,在認定借款合同無效之后,不同法院認定的法律后果有所差異:
觀點1:以債權不受法律保護為由,不支持本金及利息。
大多數法院認為,該等賭博形成的借款屬于非法債務,即“惡債非法”,不受法律保護,關于返還借款本金的主張不予支持。參考:(2019)川15民終2838號案件
觀點2:認定各方對合同無效均有過錯,按過錯承擔利息損失。
部分法院認為,明知借款用于賭博仍然為之,雙方對案涉民間借貸合同無效均存在過錯,應對半承擔“債權人”因合同無效所遭受的利息損失。參考:(2019)蘇0509民初13659號案件。
觀點3:只支持返還本金,無權主張利息。
部分法院認為,因借款合同無效,原告要求支付利息無事實和法律依據。參考:(2019)皖0102民初12530號案件。
因此,出借人在出借款項時,如明知借款被用于違法犯罪活動時(如販毒、賭博、走私等),應拒絕借款人的借款請求,否則不但雙方訂立的民間借貸合同因違法而無效,而且出借人的這種民事權益系非法債務,無法受到法律的保護,最終會嚴重損害出借人的利益。
3、賭債屬于夫妻共同債務呢?妻子/丈夫是否有替另一方償還賭債的義務呢?
夫妻共同債務是指夫妻雙方共同簽名或者基于夫妻一方事后追認等共同意思表示所負的債務,以及夫妻一方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以個人名義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債務。
論某筆債務是否為夫妻共同債務,可按照以下順序進行判斷:
第一,該債務是否是基于夫妻共同意思表示所負的債務,可表現為事前的共同簽字或事后的一方追認。第二,該債務是否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此類債務主要是夫妻共同生活過程中產生的,如購買夫妻共同居住的房產、家庭正常的吃穿用度、子女的撫養教育經費、老人贍養費等。第三,看其金額是否超出了家庭日常生活需要的債務,支出是否實際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或基于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第三十四條規定,夫妻一方在從事賭博、吸毒等違法犯罪活動中所負債務,第三人主張該債務為夫妻共同債務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因此,從法律層面上講,賭債屬于違法犯罪活動中產生的債務,夫妻另一方不需要對此承擔任何的還款責任。回到影片,李木子無需對何非的賭債進行償還,但如果是李木子自愿償還,那么則視為其是個人贈予。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條規定,“有賭博、吸毒等惡習屢教不改”,調解無效應當準予離婚。因此,即便丈夫何非不愿意離婚,若妻子李木子想離婚,其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離婚,在證據充分的情況下,極大可能會被人民法院認定感情已破裂,準予判離。
【叁】謀財篇
【劇情摘要】影片的男主角何非賭博欠債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妻子幫忙還債,妻子不同意,男主便自導自演了一場謀殺,將妻子殺害,意圖此后繼承妻子的遺產。
影片中僅交代李木子父母雙亡,但未交代何非、李木子的其他親屬關系,考慮到現實可能性,需區分情況處理:
第一,按照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二十七條的規定,“配偶、子女、父母”為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為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繼承開始后,若無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的,由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繼承。故李木子和何非死亡時,如果各自有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中的一人或者多人的,他們各自的遺產由他們的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依法均等繼承,如果他們的兄弟姐妹中有人去世的,則依照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二十八條第二款之規定,去世的兄弟姐妹應當繼承的遺產份額將由其去世兄弟姐妹的子女代位繼承。
第二,若他們各自也沒有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的(含上述子侄、外甥代位繼承),則其遺產屬于無人承受繼承的情形,依照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六十條的規定,其遺產屬于無人繼承又無人受遺贈的情形,依法歸國家所有后用于公益事業。如果他們生前是集體所有制組織成員的,他們的遺產歸所在集體所有制組織所有。
影片中,李木子、何非死后,二人的遺產既無人繼承又無人受遺贈,二人亦非集體組織成員,因此二人各自的遺產依法歸國家所有。
【肆】害命篇
【劇情摘要】男主何非殺害妻子后,何非才知道原來李木子已懷有身孕,胎兒亦死于腹中。
影片中,何非主觀有殺人的故意,意圖侵吞李木子巨額財產,客觀上采取引導、欺騙的方式將李木子帶至深海區,并將其鎖入鐵籠中,轉身離去,雖然李木子當時不至于立即死亡,但給李木子造成了必死無疑的后果。雖然李木子自行將氧氣面罩拔下,但潛水所帶氧氣量有限,即使不自行拔下,待氧氣殆盡也會面臨著必死無疑的后果,這種行為已經造成了李木子死亡的必然后果,事實上李木子也是死于深海,因此何非應認定為故意殺人罪既遂。
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規定,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影片中,何非亦是因犯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現實中,故意殺人罪在死刑適用案件中占有較大比重,而手段殘忍是司法實踐中故意殺人罪死刑裁量的重要因素,并且獨立于故意殺人罪的情節嚴重、情節惡劣以及后果嚴重等評價性用語。
根據刑法規定,故意殺人罪的對象是自然人。而腹中胎兒只有出生后才能視為自然人。刑法學術界中,胎兒出生的標準主要有四種學說,分別是陣痛說、一部露出說、全部露出說以及獨立呼吸說。
我國刑法上對于胎兒出生的標準是采取“獨立呼吸說”。即,胎兒娩出母體并“獨立呼吸”后,刑法才會對其進行保護,故而李木子腹中未出生的胎兒并非刑法意義上的“人”,不受刑法保護。故而,故意殺害孕婦,導致胎兒死亡的,在法律上殺死的只有孕婦一個人,而不是兩個人,不構成二次故意殺人罪,但故意殺害孕婦,導致胎兒死亡的,是加重處罰情節。
【伍】查案篇
【劇情摘要】何非在妻子失蹤后前往當地警察局報案遭拒絕后,沈曼團隊冒充“警官”的鄭成主動上前為他提供幫助。
冒充警察是否違法?要受到何種處罰?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規定,冒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或者以其他虛假身份招搖撞騙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冒充軍警人員招搖撞騙的,從重處罰。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冒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招搖撞騙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冒充人民警察招搖撞騙的,從重處罰。冒充軍人招搖撞騙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故而,冒充軍人和人民警察、檢察官、法官及其他國家公職人員招搖撞騙是違法行為,輕則行政拘留、罰款、警告,重則判處十年及以下有期徒刑。
偽造護照會面臨怎樣的處罰?
《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法》規定,為他人提供偽造、變造的護照,或者出售護照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偽造、變造、買賣護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同時,以上不夠刑事處罰的,由公安機關沒收違法所得,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
對他人電話監聽會面臨怎樣的處罰?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竊取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除非法獲取個人信息外,沈曼團隊監聽何非電話的行為,亦違反法律規定。
個人通話屬于個人隱私,《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刺探、侵擾、泄露、公開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隱私權。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規定,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隱私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
為查案而實施恐嚇、拘禁他人等行為是否合法?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及第二百三十八條等規定,沈曼等人的行為涉嫌構成尋刑滋事罪、非法拘禁罪,同樣面臨承擔法律責任的風險。
在非法拘禁過程中,沈曼團隊還強行剃了何非的頭發,該行為涉嫌侵害他人的身體權和健康權。
【劇情摘要】何非將冒充李木子的女人按倒在地并狠狠掐住脖子,而假李木子也成功“說服”精神病院相信自己確是何非的合法配偶。
誰有權將疑似精神障礙患者送入醫療機構?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精神衛生法》第二十八條規定,除個人自行到醫療機構進行精神障礙診斷外,疑似精神障礙患者的近親屬可以將其送往醫療機構進行精神障礙診斷。故而,李木子成功“說服”精神病院相信自己確是何非的合法配偶,有權以“配偶”身份將何非送入精神病院進行精神障礙診斷。
【劇情摘要】男主何非偷偷錄音了一段聊天對話,想要作為證據證明其清白,而“律師”沈曼卻說“偷錄”的錄音不能作為證據使用。
私自錄音是否可以作為證據呢?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一百零六條規定,對以嚴重侵害他人合法權益、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或者嚴重違背公序良俗的方法形成或者獲取的證據,不得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根據。
因此,在沒有侵犯他人合法權益同時不違反法律規定的情形下可以作為證據使用,具有合法性,但能否被法院認可并作為定案證據,還需要看證據是否具有客觀真實性、關聯性。
結語
電影《消失的她》揭露了經營者安全保障責任、婚姻自由、家庭暴力、夫妻權利和義務、遺產繼承等法律問題。同時,也向觀眾展示了“復仇者”采用違法手段來伸張正義的代價。在現實中,我們應當重視上述問題,并積極采取合法措施保護自身的權益。
